这是广阔天空中的某处。
不断下落着的少年保持着背向大地的姿态,任由风衣的下摆肆意地摆动抽打自身,仰视着广阔天空的某处。
在少年目光所指之处,极为突兀地在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口,露出了潜藏于云层上庞然暗影的身姿——发散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详黑光的金属装甲。
那是一艘空舰——【祈理教会】的第三研究所,轮转之间。
“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选择了丢弃吗······。”
自云层之上坠落的少年却不带一丝慌乱地想着。
他能感受到一道正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来自于那出缺口的视线。
那处充满违和感的缺口正不断缩小着,空舰四周所布置的自动魔导棱镜正不断的涌向那处缺口,将其周遭的光线尽数折开或是吸收。
那道视线的主人,无疑是将自身推出到这能致人于死地的万米高空之中的研究者。
“是要确认我的死亡吧。”
对于这种几乎令人绝望的场面,他的内心却依旧毫无波澜——或者说是迷茫着。
在内心中曾为他指明方向的明月早已黯淡,让他迷失于黑暗中,茫然无措。
他又回想起就在被推出隔离舱的那一瞬间,研究者对他所展现出的神情。
那是纯粹的祝福与期待。
“为什么呢?”
他不解地思考着。
总不可能是那些研究者突然恢复了人性,对处理失去价值的实验对象这件事感到了罪恶感。
就像是希望自身能够存活下去,能做些什么是的。
绝无可能。
他仍想继续思考下去,但因缺氧而逐渐模糊的意识却让他无法深究。
他手腕上所佩戴着用于监视生命体征的手环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不断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少年不知道自己落到地面之后会怎么样。
但最为合理的推测就是在砸到地面后,地面上只会留下一个不成人形地小坑。
他大可以用尽浑身解数——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解放他身体上所刻印的各种各样的魔术式,将自己从这种绝境中解放。
但在这五年间沦为了实验对象、实验工具的少年,其内心早已迷失,舍弃了对生存的向往。
——因毫无人道可言的各类实验剥夺了他作为一个生物的本能。
他茫然地注视着天空,感受着越来越狭隘的视野。
随后,他注意到了还有什么东西跟他一同被扔了下来。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单手剑。
大概是作为垃圾一同被扔了下来吧。
单手剑就悬在少年的上方,与少年一同高速坠落,犹如少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般,随时都准备将他刺穿。
但少年并不会在意这些。
他移开视线,注视着越来越远的缺口被完全的填补,藏起了那艘狰狞巨物的身姿,天空再度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不知多久之前的他,仍想着要逃离那艘将自己作为物品对待的空舰,恢复自由,回到他仅有的容身之处,继续履行自己的誓言——
但现在的他早已丢失了这些愿望。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让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但意识没有被这么轻易地剥夺。
犹如走马灯一样,一段又一段的画面擅自在脑海中闪过,仿佛是要给少年不过十六年的光阴做上一段总结。
那些是在进入那座实验设施前的记忆——总会有几段是充满光彩的。
也有比那更加黑暗的。
——
烈火撕碎了舰桥上的防护装甲,强大的冲击波将所有机组人员都震了一下。
殖民舰所搭载的双领域护盾立场被轻易的贯穿,让所有人都呆愣了片刻。
刚从冷冻仓苏醒过来没多久的他们不该受到攻击。
从遥远的故乡地球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脱,承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终于来到了新的星系,新的家园——迎接他们的却是同胞的攻击。
“这里是新人类联邦。”
充斥着杂讯的声音介入了战舰的通讯轨道。
“旧人类的殖民舰,停止一切带有敌对意图的行动,停留在原地等待接管,否则你们将会被击沉在星河之中。”
他们无法理解。
所谓的新人类与旧人类,是什么时候开始划分的?
在两者第一次接触的那年,新人类针对旧人类展开了剿灭,生出了一段在后世被深深埋藏的黑暗历史。
——
最初,人类为逃离来自异界,有着强大力量的敌人,开展了火种计划,送出了上百艘殖民舰,前往探勘到的所有宜居星球——最终仅有不到十艘殖民舰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第一批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船的人类们迅速对星球环境进行了探勘,成功证实了过去仅存在于理论之中的【魔力】的存在。
早在地球时期,人类早已开展过对这片星域存在的特殊能量的研究,甚至已经出现了相关运用——在面对来自异界的敌人时,这片宇宙的意识【理律】找上了人类,给予了他们相关的知识和必要的协助。
这催生了第一批魔术使——在新人类时期被称为无系统魔术使。
在人类送出殖民船之后,【理律】将整个银河系封锁,隔绝到了宇宙之外的【虚域】,随后在与敌人宇宙的另一个【理律】(新人类称之为【新世之理】)抢夺世界控制权的斗争中陷入了下风,力量大为削弱。
到达了新家园的人类们凭借着理律过去所给予的知识,依托着崭新的能源,不断发展着。
不知何时起,在星球环境的影响下,部分人展现出了异常。
他们在完全没有任何理论的辅助下,突然领悟了一种新的运用【魔力】的方式。这种方式能够将魔力转化为各种物质形态与现象,而不是像原先那样只能改变魔力的物理性质使其干涉现实。
这种新的形式被称为【系统魔术】,根据人类主观的认知与每个人不同的情况,系统魔术按照了古人所创造的元素概念进行分类。而原先的理论和方式则称为【无系统魔术】。
这种方式即使化为了理论,也有部分人无法使用,而能够使用的人即使不接触理论,早晚也会突然明白这种运用方式。但在通晓【系统魔术】之后,那个人将再也无法使用【无系统魔术】。
学者们不断研究,认为这是星球环境所造成的影响——但有一批人认为,这就是所谓的【资质】。
有【资质】的人,才能够进化,运用这种比老方法强大得多的【魔术】。
由于殖民地长期实行公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使得个人利益难以提高,部分被贪婪懒惰吞噬了理智的人类一直欲求不满,而这种带有【选择性】机制的出现,成为了他们进行活动的一次大好机会。
由于【系统魔术】的许多方面都要优于【无系统魔术】,通晓【系统魔术】的人类逐渐萌生了自打骄傲的情结。
这两者相互接触——于是,一股成员自称新人类的势力就此诞生。
他们用强大的力量逼迫所谓没有资质的人——旧人类躲藏于地下发展,抢夺了地表的生存空间。若不是殖民舰的人工智能调用了一切资源来保护旧人类,甚至牺牲了自身的主体,旧人类很可能一开始就会被赶尽杀绝。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根源、本性——”
人工智能留下了这句话后,注销了自身。
此后,旧人类依托着剩余殖民舰的循环维生装置和开采装置,苟存于地下。新人类则是成立了新人类联邦,在地表不断发展壮大。
但并不是所有新人类都排斥旧人类,极少数的新人类仍与地下世界保持着联系,而联邦政府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上地下两个社会间的往来,就仅仅依靠着这批人自发组成的小型组织——桥梁【The Bridge】。
过了数百年。
承载了人类原先的希望——拥有【理律】加护之人的殖民船到达了这片星系。
但【新世之理】主动找上将科技发展到了原地球时代四分之三水平的新人类,要求与他们合作,共同驱赶所谓的【旧世之理】,协助它掌控这个宇宙。
早已更替了数次朝代,已经不知道旧世界光景的新人类势力欣然答应。
在【理律】为了保护世界和人类而削弱自身力量,封锁银河系的数百年后,新星球上不断发展的新人类背叛了【理律】,宣告旧时代的落幕。新人类与【新世之理】一同削弱着【理律】的存在。
随着【理律】存在的不断削弱,加护者的战斗能力也随之变弱。
然后,新人类联邦的军舰无视了加护者所在舰船的投降讯息,径直展开了歼灭式攻击。
即使舰上有着以往是人类顶尖战力的加护者——夜羽·恩斯洛菲特,殖民舰仍迅速沦陷。
但加护者争取到了让多数人撤离的时间。
逃生船成功地隐秘发射,将她的孩子和丈夫希洛维亚·恩斯洛菲特及其他数百人送到了新星球上。
而她自身与自愿留下垫后的机组人员在星河中陨落。
新人类为了这些逃到新星球的旧人类们,展开所谓的【净化行动】,开始大肆剿灭包括生活于地下的旧人类们。
加护者的丈夫,希洛维亚,在这场灾难中跟随着加护者离去。
两个顶尖战力的消散,宣告着旧人类的希望完全破灭。
在剿灭中幸存下来的,是加护者的孩子,同时也是旧人类最后的血脉。
这个孩子被希洛维亚交托到一名能够信任的新人类——曾是希洛维亚上级秦轮·胡威特尔的后代,如今桥梁的领导者——泽林·胡威特尔的保护下,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净化行动展开之际,他曾试图协助一部分旧人类躲藏,但无奈军方的动作极为迅速,根本来不及反应。同时,与新人类仍保持着亲密来往关系的桥梁也被军方列为了搜查目标。
但桥梁冒着巨大的风险,接收了这名孩子。
接到这名孩子后,为了躲避军方的搜查,桥梁的成员们开始四处转移。
孩子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乖巧地随着泽林行动——直到偶然得到了一张电子终端。
那是一个会定期更新资讯的终端,即所谓的报纸——而最新的一期上,赫然显示着他父亲遭到处刑的视频。泽林被迫将真相告诉了这个孩子。
自那时起,孩子的双眼失去了光彩。
那之后的孩子犹如变成了木偶一般,动作与神情不带一点活力,对泽林的命令毫不反抗,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但却又隐隐散发着拒绝所有人的氛围。
桥梁的成员们不断转移,最终在边境的一处会合并安定了下来。但孩子依旧维持着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让泽林无比担心。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发现一个孩子的情况正在不断好转——原因在于另一个孩子的身上。
那是在桥梁转移时期失去父母的一个孩子。他的父母为了让其他人能够转移而主动与大部队分散了——至今杳无音信。
但在特殊时期下,早熟的孩子已然明白父母的去往。
有着类似情况的孩子还有很多——大多数的孩子对作为这起灾难起因的孩子都怀着一种近似于泄愤的敌对态度。
因为接收了这个孩子,他们才会被迫进行转移,才失去了许多珍贵的事物。
但那个孩子不同。
在调查之后,泽林才明白。
这名孩子是被希洛维亚所救下的。
若不是当时希洛维亚赶到了现场,他就会同家人一同死于军方的制式动能武器。
靠近幼小的旧人类末裔的他,一开始似乎只是因为共情而想要了解对方,但旧人类末裔不知为何被激起了愤怒的情绪,反而不断呵斥着想要接近自己的那个孩子。
就结果而言,这股愤怒的情绪让两个孩子都振作了起来。
//
“看到你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我一样——才发现我自己现在是有多么的丢人。”
“就感觉,怎么说呢,让我看了就觉得很······羞耻?这种像是在说着什么‘我很可怜’‘我是悲剧主角’之类的氛围,就是在搏取周遭的同情心。”
“然后我才发现——我自身也是如此。我对于这样的自己,还有你,都十分生气——于是不知不觉就开口了。现在想来,那样很没礼貌,真是抱歉。”
//删
两个孩子互相卸下了冷漠的心防,成为了在他人眼中过分亲密的青梅竹马。
在这之后,直到发生事件那天为止的这段五年左右的时光,成为了他们充满光彩的回忆。
而他们,也互相交换了重要的事物。
在这之后的他们,分别成为了【遥·空月】与【束·恩斯洛菲特】。
而正是这段光阴塑造了束内心的目标——
将自己的一生为了她而献出。
母庸置疑,这是有些病态的人生目标。
而成长为了少年的束很好地遵循了这个目标。
不知从何而起,这个边境之地藏匿了旧人类血脉的消息传开,让这个地方被一些不明机构盯上了。
在击退数次以绑架孩子们为目标的袭击之后,泽林决定再度转移整个集落。但在转移之时,出现了强大的来袭者。
他们来自于所谓的【祈理教会】,一个病态地追寻着所谓【真理】的组织。为了更加接近真理,他们将目标放在了曾接受过【理律】洗礼的旧人类末裔。
教会将目标锁定在了束和遥的身上,直奔少年少女而来。在和来袭者交战的过程中,两人被迫同大部队分散了开来。
尽管两人都有接受战斗训练,束还在幼时接受过旧人类顶尖战力之一的指导,但敌人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们击溃。
随后的这段记忆十分模糊不清——其结果是束将遥强行送走让她成功与大部队会合了,而自身却落入了教会的手中。
在被带走之后,束被送进了名为【轮转之间】的祈理教会第三研究设施。
第三研设立在一艘小型殖民舰上——应该说其本身就是一座小型殖民舰所改造而来的。能够容纳数千名船员,同时有着完善的自循环设施。这艘殖民舰隐藏在云层之上不断移动,同时运用先进的魔导技术同时规避地面和深空中的探查,几乎同外界完全隔离。
在这里,少年同样度过了五年时间。
毫无回忆的五年时间。
日复一日地被施加各式各样的实验,成为了实验样本,实验对象或是实验工具器材。同时被迫与各种各样的敌人进行着交战——时而是野兽、时而是遭到魔力侵蚀的魔兽、时而是和自身一样的实验体——甚至和自己的克隆体进行死斗。
他每天都在同死神打着交道而无法反抗——教会对其施加的精神控制魔术【洗礼】扼杀了他反抗的念头,同时使他丧失了对生的渴望。
束的意识逐渐陷入了黑暗,记忆也越发模糊不清,脑海也不再闪过回忆。
“这就是终点了吗。”
他在内心低语着。
但即使如此,他仍未忘记自己对少女许下的誓言,同时也是自己的人生目标——
只是他认为,
他没有资格去继续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了。
于是,束的意识堕入了黑暗。
——
与此同时,随着少年不断下落的剑突然闪烁起耀眼的光芒。
他们离大地的距离越来越近,再经过十秒左右,少年就会变为一团浆糊。
随后,剑突然不再转动,犹如出现了自身的意志,发锈的剑尖直直的对准了少年,释放出了无数的白色光粒,一齐加速涌向了少年。
光粒如同有着自身的意志般,无视了物理法则,围绕着昏迷过去的少年旋转着,同时半径不断减少,直至包裹住了少年的整个身子。
锈迹斑斑的剑突然加速,刺向了少年,如同要将少年处决。
他们越过了云层,但在云层之下的并不是荒芜的大地——而是一群大型舰船。
下方是一个都市——或者说一个都市群。
由数个大型殖民船相互连接而组成,能够容纳数十万人的,被称为【白枝】的自治移动都市。
街道上的行人们注意到了自天空不断下落,被白色光粒簇拥着的少年,发出了短暂的惊呼声,不少人当即激活了随身终端的录像功能,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在接触大地的前一瞬间,剑尖触碰到了少年的身躯,随后白色的粒子炸散开来,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所有拍摄中的随身终端画面染成了纯白。
而当光芒散去,本应坠落至广阔甲板上的少年却消失不见。
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让姗姗来迟的都市巡逻无人机感到无比疑惑。
这段影片被上传到了网络上,引发了一阵热议——是白枝学院的哪位教授在实验新魔法吗?抑或又是哪来的广告商新的宣传方式?
但不久之后,这段消息热度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因为另一则消息将白枝自治都市人们的目光吸引去了。
【跨行星犯罪组织【欧若拉】的干部被白枝自治都市维安局——白枝学院学生会纪检部长,学院第三席“遥·空月”击退。】